Chapter 65

 

赵让把任豪腰上的纱布拆开，用水浸湿双手，为伤口涂上厚厚一层草药，然后缠上新的绷带。

 

“豪哥，你伤口恢复的还不错。”

 

作为回应，任豪轻轻嘶了一声，“我体质好吧。”他含糊地说。

 

“估计再换一次药就可以了。”赵让浑然不觉，“还好你受伤的位置偏了那么一点，不然你现在站都站不起来。”

 

“是你说的吧，我运气好遇到了你。”任豪拍了拍赵让的头，“放心，一切都会好起来的。”把卫衣套上，卫衣下摆的血迹已经成了暗褐色，但他不准备清洗，必要的惨状自有其用处。

 

“你提到过的四凶，是什么意思？”赵让拽住任豪衣摆的一角。

 

我说漏了嘴，任豪想，但他还是决定道出自己的推测：“大概，是会吞噬一个人心智的东西，像是欲望、野心，或者是别的什么情感……”任豪摇摇头，他并不清楚那是什么，只知道那东西会威胁到他的胜利，使人变得超乎寻常想象的凶猛，“诚如你所看见的，它会将我们中间的人，彻底变成野兽。”

 

“如果它是择人而噬，怎么知道它会挑选谁？比如说，会不会挑选到你？”赵让盯着他继续追问，任豪的心猛一跳。

 

“也许会，但至少，一定会产生什么变化。你会发现的，他们是和往日不同的人，你看王晨艺，他的模样完全变了吧，到那个时候，就不必再顾虑他们曾是与你朝夕相处的什么人。”

 

像是突然起了促狭之心，任豪抓住赵让正划拨地面树枝的一端。“如果挑选到我，你会杀我吗？”赵让在另一头试图抽开，却没能成功抽出。

“你想……让我怎么回答你？”再略一用力，树枝再次回到了赵让掌控。

 

很机巧，任豪没想到赵让选择了一个反问句。

 

万籁岑寂，黑暗中似乎有潮虫翻动土壤的声音，他们找到一个暂时歇脚的陋居，在漆黑的夜色里就发生的事作简单总结。假如计划不变的话，周震南一行人早已出发，山洞里不会找到他们，我们现在所行进的路线恰好位于他们的大后方，正好由他们来打头阵，即使遇到任何变故，作为后方的人也还来得及反应，任豪想。

 

他刚想催促再次出发，就被外面的争吵声打断了。任豪朝赵让比了“嘘”的手势，然后发现似乎是多此一举，外面人的声音很大，方圆十里的如果有人大概都能听到他们的争吵。

 

“我已经说过了，夏之光你别跟着我，算我求你，行吗？” 

 

“翟潇闻。”夏之光面色铁青，他用手紧紧箍住对方的肩膀。“换做是你，你会怎么做？你应该知道，我根本没得选，我没得选啊！”

 

翟潇闻没说话，有好一会，他只是用眼睛瞪着夏之光。

 

任豪颇有兴趣地挑了挑眉，他无意成为这场大戏的观众。 

 

“我做梦了。”翟潇闻终于说话，他的声音变得低多了，现在几乎只剩气音。 

 

“我梦见……我还是小孩子，彭楚粤是比我大一些的哥哥，我们两个一起长大，拥有同一个爸妈，是，我知道很奇怪，因为这是梦，从小爸妈只宠我，一点也不喜欢阿粤，我开玩笑，说他是捡来的，阿粤脾气当然是一等一的好，即使这样也不会生气，反而对我加倍溺爱，直到有一天，我闯下大祸，我玩脱了，全世界通缉，要找到这个闯祸的人是谁，我吓得躲进柜子里。阿粤找到我，他问我怎么回事。我就全都告诉了他。你知道，后来发生了什么吗？”

 

夏之光摇头，抓着对方肩膀的手放了下来，拘束地收在两边，泪水顺着他的鼻尖淌了下来。

 

“彭楚粤他扮成了我的样子，站在那前来抓我的人面前，他说，'我就是翟潇闻，你们要找的人就是我。’而我，当时就眼睁睁躲在衣柜里，看见他穿着我的衣服被抓出去送死，我一动不动。”

翟潇闻抬起头看着他，“夏之光，我没有怪你，应该死的人其实是我。”

 

有两颗泪痣的眼睛，承受不住泪的重量，缓慢的眨了一下，又一下，话语含在喉中，夏之光像被人将嘴巴缝上，心底有火在烧，吐出字眼变得困难，“好啊，你的梦，那我、我呢？”

 

翟潇闻笑了，笑得哀婉悲恸，“你就是那个被派来抓我的人。”他后退一步，发丝被风吹的飞起，在脸上剜出一个薄凉弧度，“我知道这样不公平，但只要看见你，我就会想到我该去死。”

 

“彭楚粤看来死了。“任豪和赵让对视一眼，通过这对话的信息量，仍不明白具体发生了什么，只知道这关系匪浅的两人眼下显然分崩离析，在浅白的月光下，夏之光的胸膛剧烈的起伏，似乎在经历无可想象的挣扎。“光光哥哥。“赵让小声喃喃道，连旁观者都感受到的一种紧张，有红光在天边一闪而逝，像一道迅疾难以捕捉的闪电。

 

呼——夏之光试图大口呼吸，可越是吸气，心跳越是急促，他瞥见黑暗里的很多事物，地下暗河，蜻蜓衔着蚊子的尸体停在一朵黑色的花上，菌类孢子，褶皱的伞翼缓缓舒展，向周围世界散布它的种子，烛火燃烧，昏暗梦境中的老虎最终变成了现实的造物，而它为捕猎而生的曲线是如此优美，如此流畅，那就是自然，为什么同样作为生物，人们会认为蜻蜓是美的，而蚊子是不美的呢？

 

张开嘴，从口中嗫嚅不清那几个音节，明明很简单的，明明轻易能做到的，前方的翟潇闻已经转过身，影子浸入夜色里，像被描述的那个遥远的梦，没有留给他的话了，他还在呼吸着空气，吐息却如此困难，他要在空气里溺水，或是将所有无法再追及的人与景都留在自己身边，别逞英雄了，就不会有人受到伤害吧。在暴雨中，斗兽场内，电光撕裂时间，相片落进水潭里，已成为旧时的照片了，原来他从未战胜那只虎。

 

赵让眼中，那个独自与空气搏斗的人双手双腿幻化为动物的四肢，周身额前都长出金色须发，通体光耀，花斑星绕……

 

“你也知道这——不——公——平——吗？”夏之光终于发出了声音，听起来却像是动物的啸叫，环绕着山谷都回响着从他胸腹中发出隆隆的震颤吼声，他恨，恨得没法想通，身体就先成了巨兽。

 

四凶！赵让惊得呆住了，很多事情想是一回事，亲眼所见是另一回事，夏之光变成了老虎，这话讲给谁都会被当成笑话听，但在场的人都笑不出来。

 

“穷奇，这一个得来全不费工夫。”任豪松了口气似的说，“他被吞噬了，像王晨艺一样，趁现在他没注意到我们，正好杀了他，然后告诉大家我们的发现，四凶，必须被消灭。”他站起身，苦无夹在两指之间，预备放出冷箭。

 

“可是？”赵让拦住任豪，他还有很多不解，他以为，凶兽会找上那些心思卑劣的人，会找那些残忍凶暴的人，作为被吞噬心智的人一定会有污点，他们应该丑陋，应该小人，应该为人所不齿，应该人人欲除之而后快，怎么都不会是像这样，在他眼前，只是一个因为朋友离去而感到悲伤的人，他谈不上多么了解夏之光，却知道他是为数不多的那种性格坦荡、心思直爽，最为单纯且好懂的人。明明最不应该被找上的人。

 

“还可是呢，你忘了你牛师傅了吗？”任豪把苦无交到赵让手里，“还是你自己来扔？老虎和人应该没什么区别，瞄准它的颈部……”任豪闭上嘴，突然意识到自己再次说得多了，好在看赵让，他全神贯注在眼前的变化之中，并未察觉到他的无心之失。

 

夏之光果然对翟潇闻发起了攻击，他高高弓起腰背，一个扑虎的预备式，而现在他自己就是虎，四足腾跃，将翟潇闻扑倒下去，人类很脆弱，他发出震撼人心的虎啸，整个山林都为之颤动。

 

“动手啊！快，你再不动手翟潇闻就要死了！”任豪急道。

 

赵让手无意识地颤抖，苦无从指间破空而出，划破气流，乘着夜色，直直朝向那庞然巨兽飞去。

 

虎的脸上黑白斑纹交错，因为过于张开的口，拉伸的脸部也变形了，它的两只前爪割进翟潇闻的背，刚硬的虎须在翟潇闻脸前飘荡。

 

他被老虎袭击了，翟潇闻的第一反应，夏之光还好吗？然后他就看到老虎闪烁着的灯笼似的眼睛，多亮的两只眼睛啊，洞开的血盆大口，在锋利獠牙下，猩红的喉舌内——

 

他一向敏感，所以在那瞬间捕捉到了。

 

隐藏在老虎躯壳内的夏之光，嗓音喑哑，目光泣血，拼得出十分力气，只听得到一分心音在嘶喊。

 

“你救救我吧。”

 

翟潇闻伸手去摸老虎短而厚实的毛发，长着白色胡须鼓起绒绒的两腮。

 

“夏、夏之光？”

 

苦无恰逢其时追到，径直刺入老虎的脖子。

 

【剩余人数：14】